某一瞬间董氏真想过死,因为在她的想法里唯有死才是正确的,这种发自内心的念头是很需要勇气的。
但当她终于想通了打算生活下去时,才感受到人要活着比一死了之更需要坚强。
她打了张宁一巴掌之后就只能算了,但剩下的就必须自己去面对。
董氏清醒地明白,于家才是她唯一的归宿。
在京师还有她亲生的儿子,不为自己作想也得为于冕的名声作想;而且夫君在士林也是有些名头的人物,她的事万一捅破了实难生存……
比妓女都要艰难,风尘女子虽然被人轻视、而且也有出名的,却能被人们容忍;但世上谁能容忍一个士人的妻子伤风败俗?
董氏终于下定了决心去面对夫君,至少要先见一面再说。得到允许后,她很容易便见到于谦。
于谦已经多日在那小小的院子里无所事事了,头几天的淡然消散了不少,他在细微的举止上暴露出了内心的焦躁。
他见到了董氏并没有什么惊喜的表情,实际上他要是真想女人,已经被看管的头目告知在院子里服侍他的两个小娘可以随便上,张宁在生活上确实没有亏待他的意思。
他看到董氏一脸凄凄地从廊道上走过来,身边也没跟着别人,当下便问:“夫人没回常德去,是否向张平安提及过此事了?”
董氏微微屈膝,点头道:“说了,但是他没同意,要过一阵再说。”
于谦的脸色一变,顿时说道:“他拿我没法,肯定是想从你身上打主意,你……已经几天了,你没向他招供罢?我记得在家和养德谈论公事时,几次你都听到了的!”
董氏听到这里心里一紧,该来的总要来。
她情知此时没法欺骗夫君,只要他还能活着,迟早会知道张宁了解到那些公事了。
董氏便低着头咬了一下嘴唇,正待要鼓起勇气承认。
于谦瞧着她的样子,好似已经意识到了什么,握紧拳头冷冷喝道:“你全都交待了!”
董氏说不出话来,看着地面点点头。
在她心里还有更严重的,不仅招供了还失了清白。
她心里已经准备着等于谦问:你为什么要招供?
她打算说被危险酷刑拷打……
至于那事,她打死也不愿意承认了。
她十分恐慌,打十几岁出嫁到于家,夫君一直就是天,她几乎都没骗过于谦,特别是较大的事更是从未有过;这次将要当面说谎,那是十分畏惧的。
不料于谦长叹一声,根本不问下去了,好似并不关心。
这时董氏有种难以言状的感受,既害怕撒谎,可是到了不用说的时候、又感到十分失落。
她用从未有过的勇气抬起头来直视夫君,主动说道:“他们的人危险我要严刑拷打……不仅如此,还说要污我清白!我能有什么办法?”
“你……妇人之见!”于谦气得两眼瞪圆,“不识大体!我休了你!”
董氏心下百感交集,眼泪一冒出来情绪崩溃,不知哪里来的勇气,哭道:“你休我吧,现在就去写休书。”
于谦在地上来回踱了几步,好像并没真的打算干这事,只是说道,“愚不可及,当初你自个跑到辰州来作甚?自作孽!既然犯了错,就该承担挽回大错。”
董氏哽咽道:“如何挽回?是提前自尽么?”
“我已经告诉过你了。”
于谦冷冷道,“你根本不懂此事会带来多重的后果,那张平安是等闲之辈吗?他要是清楚了咱们的方略,单凭武阳侯对付他根本不够格!”
“可是官府知道你被抓了,他们难道想不到军机泄露,作出应对之策?”
于谦一甩袍袖,转过头:“和你说不清楚。”
董氏呜呜痛哭,“那好,我现在就去死,让你满意。”
“现在还有什么用?你休得要死要活与我胡闹。”
于谦道,“你走吧,让张宁送你回常德,然后带信去叫你父亲或者哥哥去扬州,见杨公。接下来就不用管了,好好照顾冕儿。”
董氏眼泪长流,只是怔怔地说:“我是个无用之人,死了好让你满意。”
“唉!”于谦摇头不已,“好歹也是出身书香门第,哭闹起来还嫌丢人现眼不够?”
董氏见旁边有一间厢房,暖阁前面挂着帘子,便犹自走了进去,接着拉下帘子撕来要做上吊的白绫用。
于谦愕然转头默默看了一会儿,然后便愤愤地调头便走。
或许他并不觉得董氏真要自尽,毕竟对她来说没太大的必要;也有可能于谦正直气头上不想管她。
“夫君!”
董氏忽然叫住了他。
于谦停下了脚步,却没回头。
她便问道:“难道我与你夫妇多年,此时你连一句挽留的话也舍不得说?只要你说一句,我便不闹了,也不死了。”
于谦听罢一言不发便沿着屋檐下的廊道走掉。
在屋子里撕帘子结绳的董氏顿时伏地大哭,伤心得不行……
于谦还真是吃准她的软弱性格了,她真没打算要死。
要是换作之前的某个时候,她下了决心、就有勇气去做;可一旦回心转意,再决意一次就很难了。
她确实也不是那种因为一时之愤就不顾后果做事的人,性格不同。
哭得眼睛都肿了,她又是羞愧丢脸,又是伤心,难受之极。
这时她不知怎地又想起了张宁,他在干了坏事之后百般温存的关心与现在的遭遇大相径庭。
想到这里董氏反而觉得好受一些了,她自觉对不住夫君,被他这么对待了倒能少一些内疚的折磨。
慢慢她便爬了起来,拿袖子擦眼泪。
想来真该恨死张宁的,后来也不该打他一巴掌消气,就该在心里一直记着仇。
可董氏一时间又恨不起来了……
拿张平安和丈夫相比,原本就是个无关紧要的人;可因为有了肌肤之亲,她便怎么也忘不掉那个人,忽然也好像变成了一个重要的人。
在伤心之余,心里又莫名地浮现出被那羞人之事的百般情状,所有的感受都太强烈了,挥之不去,她觉得有什么东西还在自己的身体里。
她心如乱麻。